時瓏還真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在他質樸又純情的感情觀念中，喜歡男孩子、女孩子並沒有什麽區別，只要是他喜歡的人就好， 更不會考慮什麽子孫後代的問題。

他沒想到西蒙斯是真的有皇位要繼承。

時瓏瑟瑟發抖地戳了一下9617：“阿希洛德說的是真的嗎？”

9617：【按照系統設定， 是這樣沒錯。】

時瓏：“。”

眼見小魅魔面如菜色， 阿希洛德勾了下嘴角，虛偽地說道：“當然，這樣計劃進展的太慢了， 誰知道西蒙斯到底行不行，你多久才能懷上。”

“我看你也不想給西蒙斯那個毛頭小子生小惡魔吧？所以， 你最好能讓西蒙斯足夠喜歡你，才會自願把附身魔劍交給你。”

時瓏默默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麽：“拿到西蒙斯的附身魔劍， 解除盛炎靈魂的封印，然後呢？我們怎麽離開長夜王宮？”

長夜王宮中守衛森嚴，阿希洛德和時瓏現在可以在宮中自由行走是因為他們大總管和候選王妃的身份，等到他們釋放了盛炎的靈魂，怕是沒有那麽好脫身了。

阿希洛德銀眸淺淡，平靜地說道：“然後，殺了西蒙斯， 趁亂離開。”

時瓏驀然睜大眼睛：“殺了西蒙斯？！”

他纖細的眉蹙起，漂亮的臉蛋皺成一團， 咬著嘴巴， 對這個做法又猶豫又不忍。

和西蒙斯短短幾天的相處， 時瓏能察覺出來西蒙斯是一個愛恨都很直白的惡魔， 對於人類文化有著濃厚的興趣， 因為從小在宮中長大， 還帶著一些天真和青澀。

如果換算成人類的年紀，西蒙斯比他還有小一歲，只能算個剛剛成年的少年人。

阿希洛德看著她的臉色，嗤笑了一聲：“時瓏，你不會心軟了吧？”

時瓏猶猶豫豫地點頭：“一百年前人魔大戰的時候西蒙斯都還沒有出生，他沒有傷害過人類。阿希洛德，我覺得他......”

時瓏從長而翹的睫毛底下偷看他：“我覺得西蒙斯，是個好惡魔。”

阿希洛德銀眸平靜，“時瓏，你為什麽覺得惡魔會分好壞呢？”

“你看到宴會上那些食物的了嗎，心肝脾肺、手臂、大腿、眼珠，乃至身上的血管都不放過，那都是從人類身上割下來的。他們是你的同胞，是同樣被選中的、願意為守護人類犧牲一切代價的勇士。”

“西蒙斯有阻止過這件事情嗎？沒有。他口口聲聲的說著喜歡人類，但是卻沒有對此做出任何舉措。他的喜歡如此廉價，一百年來，他就著這樣看著他的朋友、下屬、子民們，把人類做成玩物、食品和裝飾物，對著人類狂歡。”

“兩天和西蒙斯的相處，就足以讓你無視這些罪孽，對他心生憐憫。時瓏，你憐憫西蒙斯，誰又來憐憫這些被折辱的英魂？”

“還是說，這麽幾天的相處，讓你愛上了你的王子，想要成為他的魅魔王妃了嗎？”

“時瓏，你我是人類選中的勇士，我們身後是所有的人類，你不可以懦弱。”

時瓏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細嫩的指尖不知覺地扣進了手掌，修剪整潔的半月形指甲在柔軟的掌心留下了幾道紅痕，牙齒咬住紅潤的嘴唇，反覆思量了很久，還是開口說道：“你說得對，但是造成這一切的是他的哥哥卡厄萊，是惡魔和人類的歷代世仇，而不是西蒙斯。”

“我覺得西蒙斯......罪不至此。或許、或許他是一個突破口。西蒙斯對人類文明這個感興趣，說不準從他這裏開始，人類可以和惡魔和平共處呢？”

面對阿希洛德這樣成熟又聰明的人，時瓏心裏也沒底，一番話吞吞吐吐地說出來，既害怕阿希洛德嘲笑他異想天開，又怕阿希洛德質疑他的是不是背叛了人類。

阿希洛德沒有這麽做。

他看著時瓏怯生生的表情，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阿希洛德擡起時瓏的臉，他的手大，時瓏的臉蛋又很小，尖尖的下頜骨壓在阿希洛德寬大的手掌上，像是在托著一顆小珍珠，纖細的脖頸彎成一道漂亮的曲線。

阿希洛德聲音溫和：“時瓏，你幾歲了？”

“不是偽裝成惡魔的年齡，是人類真實的年齡。”

時瓏垂下長睫毛，小聲說道：“十九歲。”

“還是個孩子呢。”阿希洛德笑了一下。他蹲下身，筆挺的西裝褲腳彎折出一道折痕，和坐在石凳上的時瓏平視，用了前所未有的耐心解釋道，“我姓霍爾，全名阿希洛德·霍爾，你應該聽說過這個姓氏吧？”

時瓏點了一下頭，問出來他一直疑惑的問題：“格蕾雅·霍爾女士曾經跟著盛炎參加過每一場人魔之戰，戰功赫赫，讓霍爾家族的名字響徹了人魔兩界。你既然姓霍爾，又怎麽會隱姓埋名到魔界當臥底？”

阿希洛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時瓏雪色的長發，長而柔軟的發絲在他的指尖纏繞：“格蕾雅·霍爾是我的祖母。在祖母戰死、盛炎閣下的靈魂被卡厄萊分裂封印後，所有人都期待著我的父親可以繼承祖母的信念，站出來成為人界新的領袖，繼續為人類而戰。”

“然而我的父親，他卻不會使用魔法元素，只是個沒有魔力的普通人。”

“他是個膽小鬼，是個懦夫。他沒有魔力，不能成為祖母那樣的大魔法師；他不敢上戰場、甚至連惡魔都不敢殺，只會躲在家裏哭哭啼啼地喝酒；他每天醉醺醺的，連家門都不出，成了眾人恥笑的對象。”

“所有人都說霍爾家族的英名毀在了我父親的手中，於是我從小便立志不能做我父親的那樣的人，我要像我的祖母一樣，哪怕被殺死，被折磨、被欺辱誤會，也要為人類而戰。”

“我第一次到魔界的時候和你一樣大，也是十九歲。我知道盛炎閣下有一片靈魂在這裏，所以瞞著霍爾家族的人，來到長夜王宮，應聘管家。”

時瓏問道：“你一個人類，是怎麽做到王宮總管這樣重要的位置上的？在這期間沒有人懷疑過你嗎？”

阿希洛德陷入了回憶，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極為痛苦的事情，眉宇間環繞著陰郁，繞著時瓏長發的手指一緊，不小心拽疼了時瓏。

“抱歉。”阿希洛德眉目舒展開，他放開了時瓏雪白的長發，骨節分明的手指伸進時瓏的頭發中，慢慢地幫他梳理好被自己弄亂的長發。

“你說得對，想到得到惡魔的信任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當時卡厄萊陷入沈睡，西蒙斯年紀還小，卡厄萊的副手擔任了長夜王宮的代執行人，他也是上一任王宮總管。”

“上一任總管已經快要老死了，他需要選定下一任總管。在數十個前面面試的惡魔面前，他們擡上來了一具人類屍體。這具屍體臉上的五官已經全部被魔息融化了，面目全非，皮膚黑焦，只能看出了是個成年男人。”

“王宮總管說，這具屍體是一個偽裝成惡魔，混入長夜王宮的人類。他偽裝的極好，二十年來都沒有惡魔發現身邊的侍衛居然是一名人類。但是他還是被王宮總管發現了。總管有意賣了一個破綻，讓這個人類覺得自己找到了盛炎的靈魂，被總管當場抓住。”

“而我們面試的試題，就是這個人。”

時瓏似乎預想到了什麽，嘴唇輕輕顫抖，害怕阿希洛德說出接下來的故事。

但是阿希洛德的故事還在繼續。他的嗓音溫和，神色平靜，仿佛在說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唯有在繞在時瓏頭發上的手指不可自動的顫抖著，揭示了他內心抑制不住的情感。

阿希洛德垂下銀眸，後槽牙咬緊：“他讓我們，去吃掉那個人類的肉，作為那個人類假扮惡魔的刑罰。”

時瓏驀然睜大眼睛。

長夜王宮還是這樣富麗堂皇，天上的紅月淡淡地把月光灑落在宮殿的每一處，籠骨臺中的魔息半明半昧。

在假山石環繞的花園角落，泉水泠泠，魔界特有的琉璃花開的正好，淡淡的花香掩蓋住了土壤中的血腥味。

不遠處是一座栩栩如生的人體花束不、那根本不是什麽“花束”，那是他們的同胞、是永不瞑目的人類英魂。

仿佛一切和之前相同，又仿佛用什麽更深層、更隱秘的東西浮出水面。

時瓏抱住自己的肩膀，第一次覺得這裏有點冷。

長夜王宮不是什麽供人縱情玩樂的宮殿，它是無數英靈的墓碑，是忠魂的墳塋。

阿希洛德肌肉緊繃，聲音低沈而輕微，像是風一吹就會消散，第一次在另一人面前，剖析了自己的傷口。

“很難吃，是酸苦的。我的味覺和基因無時無刻不再提醒我，我在吃我的同類，這是一件該下地獄的事情。”

“當我咬下他的肉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他的肌肉顫抖了一下。我......我這才發現過來，這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個還活著的人！”

“那個殘忍的惡魔總管居然還留了他一絲氣息，用這種最痛苦的方式，要他親眼見證自己的死亡。”

“我竟然、竟然吃了一個活人的肉，吃了一個願意隱姓埋名來到魔界的人類英雄！”

阿希洛德的嗓音中含著憤怒和顫抖：“他的臉被燒毀了，但是眼睛卻是完好的。我嘴裏含著血淋淋的肉，恍惚地和他對視。”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那一瞬間，他沒有說話，我也沒有說話，但是我能讀懂他的眼神。”

“他在說：不要哭，也不要害怕。忠誠、果敢、堅貞，為了人類，不計一切代價的守護。”

“人類的火種從數千年前開始燃燒，人類不會屈服，英魂也不會被遺忘。人類沒有惡魔那樣天生的力量和魔法，卻可以再人魔之戰中和惡魔打成平手，因為”

阿希洛德銀色的眼眸中閃著不滅的光亮。

“因為忠誠、果敢和堅不可摧的信仰，是人類比金子還要珍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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